張國寶親曆：國家放長假決策始末 2016-11-25 17:48:29
摘要：1999年初，春節期間，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到湖北災區看望慰問災民。同行的有朱鎔基夫人勞安、時任國務院副秘書(shu) 長馬凱、總理秘書(shu) 李偉(wei) 和當時在國家計委工作的我。
1998年夏天，我國長江流域發生了特大洪災，重災區是長江中遊的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等省。湖北省牌州灣決(jue) 堤尤為(wei) 慘烈。
1999年初，春節期間，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到湖北災區看望慰問災民。同行的有朱鎔基夫人勞安、時任國務院副秘書(shu) 長馬凱、總理秘書(shu) 李偉(wei) 和當時在國家計委工作的我。除夕夜湖北省委省政府為(wei) 總理安排年夜飯，總理會(hui) 見了抗洪救災烈士家屬、勞動模範和災民代表。
和朱鎔基總理吃年夜飯時，
我提議增加節假日
活動結束後，朱總理及家人召集我們(men) 隨行人員又吃了一頓家庭式的年夜飯，湖北省黨(dang) 政領導均不參加。席間交談氛圍比較寬鬆，話題談到了能否漲工資的問題。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人民生活也應有相應的提高。但1998年亞(ya) 洲金融危機爆發，又遇到了特大洪澇災害，對是否漲工資，當時有不同意見，所以財政上雖做了一些準備，也恐難實行了。
我看席間交談有家庭式氣氛，所以大膽地將我思考的兩(liang) 個(ge) 問題向總理提了出來。第一個(ge) 是關(guan) 於(yu) 增加節假日的問題。我對總理說，現在這個(ge) 形勢恐怕漲工資已不現實，是否可以增加節假日，讓人民群眾(zhong) 有更多的休息機會(hui) ，也是提高福利的一種方式。我補充說明，經濟發展到現階段已不需要像建國初期那樣靠動員大家加班加點工作來提高生產(chan) ，相反有不少行業(ye) 出現開工不足、人浮於(yu) 事，與(yu) 其這樣莫如增加大家的假期，有更多時間休息、學習(xi) ，還可起到調整經濟結構作用，增加消費、旅遊、服務業(ye) 等三產(chan) 比重。從(cong) 現實情況看，也不會(hui) 因為(wei) 增加了假日影響勞動生產(chan) 率，影響產(chan) 品產(chan) 量。第二個(ge) 問題是我向總理反映，農(nong) 村高利貸很嚴(yan) 重，說明農(nong) 民需要錢用，又沒有正常的貸款渠道，應該增加農(nong) 村信貸。
對第一個(ge) 問題，席間大家似乎都讚同，但對第二個(ge) 問題有些不同看法。李偉(wei) 同誌說，農(nong) 村高利貸很多是家族勢力，甚至是黑社會(hui) 惡勢力性質，借款人不敢不還，如政府來承擔貸款，很可能是一批壞賬。我覺得總理對這兩(liang) 個(ge) 問題似乎都聽進去了。後來我聽說，在春節假期前幾天慰問活動結束後，朱總理把時任人民銀行行長戴相龍叫到休息地，增加了數億(yi) 農(nong) 村信貸，但這隻是聽說，不知真假。
1999年國慶，中國人第一次過上了七天長假。圖為(wei) 建國50周年大慶期間的天安門廣場。
13個(ge) 相關(guan) 部委，
僅(jin) 經貿委對放長假提出異議
春節假期結束後，朱鎔基總理回到北京就把可否增加節假日的事交代給時任國務院秘書(shu) 長王忠禹研究，王忠禹秘書(shu) 長又交代給國務院副秘書(shu) 長尤權具體(ti) 經辦，尤權同誌打電話給我，要我把增加節假日的建議進一步具體(ti) 化，以書(shu) 麵形式正式向國務院提出建議，最好能以國家計委名義(yi) 正式提出，還希望我了解一下其他國家節假日的情況，作一個(ge) 比較。
我一個(ge) 朋友在中國技術進出口公司工作，該公司在世界主要國家都設有辦事機構，我請他幫助可能比正式通過外交部向一個(ge) 個(ge) 駐外使館了解更簡單快捷。他很快就了解了世界主要國家的節假日情況，為(wei) 了有可比性，我叫他不僅(jin) 要了解發達國家的節假日情況，更要有一些與(yu) 中國情況相仿的發展中國家的假日情況。
從(cong) 了解到的幾十個(ge) 國家的情況看，歐美發達國家自不待言，有名目繁多的假日，即使比較發展中國家，當時中國春節三天、五一國際勞動節一天、國慶兩(liang) 天、元旦一天，全年共7天法定節假日也不是多的，和朝鮮、越南大致一樣。
關(guan) 於(yu) 增加節假日的想法，我向時任國家計委主任曾培炎匯報後，很快得到他的讚同，我和政研室共同起草了向國務院的匯報稿，並與(yu) 尤權同誌和秘書(shu) 局密切溝通，將增加節假日具體(ti) 化到五一國際勞動節放假從(cong) 一天增加到三天，增加了兩(liang) 天；將國慶假日從(cong) 兩(liang) 天增加到三天，增加了一天，其餘(yu) 不變，全年實際隻增加了三天。但可以將前後兩(liang) 個(ge) 周末合並使用，全年可形成春節、五一、國慶三個(ge) 7天的長假日。
匯報稿上報國務院後，由尤權同誌召集相關(guan) 的13個(ge) 部委開會(hui) 聽取計委匯報並征求意見，由我代表國家計委先匯報介紹了關(guan) 於(yu) 增加節假日的建議、方案設計及相關(guan) 問題。會(hui) 上，除經貿委外，其餘(yu) 12個(ge) 部委都讚成。
其中，教育部提到，增加三天假期不會(hui) 影響學生學業(ye) ，相反學生可以在假日與(yu) 父母、家人、同學在一起更有利於(yu) 學生增長知識，增加與(yu) 父母在一起的時間。
公安部也講到，根據統計，節假日犯罪率反倒低於(yu) 平時工作日，隻是公安幹警要保障節假日社會(hui) 治安會(hui) 有更多加班值勤，要做好調休和考慮幹警待遇。
民政部、國家民委表示支持，但提到能否考慮中華民族的傳(chuan) 統節日，如清明、中秋也放假，實際上清明節很多人要去祭掃先人，還有利於(yu) 海外華人來團聚。
交通部、鐵道部提到，長假日出行旅遊人數會(hui) 增多，會(hui) 造成交通擁堵，還要注意防止出現惡性交通事故，但對長假表示支持。
會(hui) 上還談到一些具體(ti) 問題，如銀行，節假日仍有存取錢的需要，不能都放假關(guan) 門，要做好有人服務的安排，不能給人民群眾(zhong) 帶來不便。還有如中國放假，外國不放假，有國際事務和業(ye) 務處理怎麽(me) 辦等等。
國家經貿委來了兩(liang) 位司局級幹部，一位是辦公廳負責人，另一位可能是綜合司的，他們(men) 提出了一些異議。一是工廠有許多是必須連續生產(chan) 的，如鋼鐵廠、化工廠，長假期這些企業(ye) 必須安排連續生產(chan) 不能停，根據勞動法節假日加班必須給雙倍工資，會(hui) 增加勞動成本。二是要防止官員利用節假日到下麵去玩，引起不正之風等等。結果經貿委的意見遭到與(yu) 會(hui) 者的反駁，認為(wei) 這些問題是長假期必須考慮注意的問題，但不是不能實行長假期的理由。最後尤權同誌總結，對經貿委提出的必須連續生產(chan) 的企業(ye) 因節假日加班多支付的加班費作一個(ge) 測算，看看會(hui) 增加多少成本。
朱鎔基總理希望
建國五十周年大慶就放長假
會(hui) 後尤權同誌向王忠禹秘書(shu) 長作了匯報。據他向我講，王忠禹秘書(shu) 長提出了一個(ge) 問題，誰有權決(jue) 定公共節假日的設定？是國務院還是人大？
國辦查找了曆史文件，最初設定公共節假日的文件是1950年的政務院文件，也就是說是由國務院來決(jue) 定公共節假日。據此王忠禹秘書(shu) 長提出還是在原有節假日上增加天數為(wei) 妥，不增加新的節假日名稱。因此關(guan) 於(yu) 清明、中秋節放假的意見就不考慮了，還是元旦、春節、五一、國慶4個(ge) 節日，其他三八婦女節、五四青年節、六一兒(er) 童節、七一建黨(dang) 節、八一建軍(jun) 節還按原規定執行。
這個(ge) 方案的好處是沒有增加節假日的名目，但也有人對五一和十一之間時間間隔較長而沒有一個(ge) 休假日感到遺憾，但又找不到一個(ge) 好的名目在此間增加假日，總不能七一建黨(dang) 節、八一建軍(jun) 節全民放假。
關(guan) 於(yu) 經貿委提出的必須連續作業(ye) 的工礦企業(ye) 因節日加班需多付的加班費也測算出來了，以鋼鐵行業(ye) 為(wei) 例，隻增加不到2000萬(wan) 元加班費，對於(yu) 這麽(me) 大的國家來講，不算什麽(me) 。經過認真的分析研究、征求意見和測算，增加節假日的方案已基本成熟，但時間也到了8月底，離國慶節隻有一個(ge) 多月時間，朱鎔基總理希望能在五十周年大慶時就能實施。
8月下旬或是9月初，朱總理召開總理辦公會(hui) 審議增加節假日方案，會(hui) 上沒有什麽(me) 懸念，各部委和國務院領導都一致同意，也沒有提出更多意見，隻是強調要做好值班，注意交通安全，銀行要做好假日服務等。
最後朱總理提出，這麽(me) 大的事，雖然是由國務院作出決(jue) 定，時間已經很緊，但必須在國慶到來前爭(zheng) 取在中央那邊安排一次會(hui) 聽取關(guan) 於(yu) 長假期的匯報。於(yu) 是把中辦副主任胡光寶請到會(hui) 場，朱總理向他講了情況，請他務必在9月份安排在中央常委會(hui) 的一次會(hui) 議上加上這一內(nei) 容。胡光寶同誌答應，一定盡快爭(zheng) 取安排一次會(hui) 聽取關(guan) 於(yu) 增加節假日的匯報。
後來在9月20日左右中央常委會(hui) 的一次會(hui) 議上，聽取了國務院關(guan) 於(yu) 增加節假日的匯報，據說中央常委一致同意，很快就通過了。
批評意見主要有二：
應該帶薪休假、減少長假
正式文件在9月23日發的，距國慶隻有一個(ge) 星期，準備工作也十分匆忙，好在各部門都擁護增加假期。五十周年大慶，全國人民享受了第一個(ge) 7天的長假。
作為(wei) 始作俑者，我也有一絲(si) 擔心，長假期間千萬(wan) 別出事故，一旦發生重大事故，長假期的做法一定會(hui) 受到指責。國慶長假過了，國辦也在密切跟蹤假期的情況，十分幸運，第一個(ge) 長假十分祥和、順暢，沒有發生交通等重大事故，國辦還監測到交通運輸增長情況和消費零售服務業(ye) 的增長，各方麵情況都表明假日刺激了消費，假日經濟一詞也應運而生，各方麵都給予了好評。
但隨後，有些批評意見也逐漸出來。一是認為(wei) 長假日交通、住宿、旅遊景點壓力陡增，忙閑差太大，也會(hui) 造成旅遊景點損害，主張還是應該推行帶薪休假。其實帶薪休假製度不是沒有，公務員還有根據工作年限帶薪休假天數的具體(ti) 規定，但為(wei) 什麽(me) 一直執行不起來，因為(wei) 中國的國情和觀念與(yu) 西方不同。如果領導不休或公職機關(guan) 不休，承擔工作任務的人往往寧可放棄休假也會(hui) 堅持工作。我和我周圍大多數人都沒有扔下工作去帶薪休假過，這點和西方人觀念有很大不同。西方人下班點一到，吊車懸在半空也照樣下班，這也許是中國人勤勉工作的美德。還有，中國家庭往往是雙職工，而西方多數家庭是全職太太，男人一放假可以帶全家去旅遊。中國不行，男女雙方如有一方工作走不開就不能成行，而男女雙方都湊在一起休假往往很難，所以帶薪休假就形同虛設了。還是采用放長假的辦法好，全國從(cong) 上到下一起休，雖有些問題但能保證，受到大多數人歡迎。提帶薪休假的往往是些學者理論家，可能書(shu) 生氣太足，有點脫離國情。
二是又老話重提，認為(wei) 春節、五一、國慶三個(ge) 長假太多，主張減少一個(ge) 長假而增加清明、端午、中秋這種中國人傳(chuan) 統節日休假。提這種意見的一個(ge) 重要考慮是減少七天長假，增加三天小長假，以減少長途出遊壓力，鼓勵引導家居休息和郊遊。這個(ge) 問題如前所述，在討論長假期時有提出過，但從(cong) 不增加新的節假日名目的要求考慮，未予采納。對於(yu) 已經享受了長假期好處的國民來講，是不願意放棄五一長假的。但國家發改委社會(hui) 司事實上是力推取消五一長假，增加清明、端午、中秋小長假的。兩(liang) 種意見激烈交鋒，後來社會(hui) 司搞了一個(ge) 網上民意調查，報告說民意調查讚成取消五一長假，設立清明、端午、中秋小長假的占多數，於(yu) 是在國家發改委辦公會(hui) 上通過了這一方案。我在會(hui) 上是反對這一方案的，我主張保留五一長假，這個(ge) 季節也是旅遊的好季節。但我的意見與(yu) 社會(hui) 司主導的意見相左。我聽到一些說法，認為(wei) 網上民意測驗並不科學，不代表大多數人真正的意見。因為(wei) 網民隻是社會(hui) 上一部分人，學校老師、學生有寒暑兩(liang) 個(ge) 假期，所以這一人群中不少人主張取消五一長假。而廣大農(nong) 民工有長假還可回家，小長假很多人隻好選擇留在原地，少了一次回家機會(hui) 。農(nong) 民工上網的人少，網上調查沒有反映出這一人群的意見。這期間還發生了一個(ge) 小插曲，廣東(dong) 省政府從(cong) 地方行政立法出發，決(jue) 定保留五一長假，但從(cong) 政令不統一考慮，上邊讓廣東(dong) 省取消了這一決(jue) 定。
從(cong) 1999年十一國慶首次開始長假製度，至今放長假已實施了14年，廣大人民群眾(zhong) 從(cong) 中享受了經濟發展的成果。盡管有這樣那樣的不同意見，但假日經濟拉動了消費是不爭(zheng) 的事實，符合我們(men) 當前調整經濟結構的方向。許多提出休假改革方案的後來人沒有完整經曆這一過程，作為(wei) 過來人我把這一過程如實記錄下來以作備忘。
注：本文來源於(yu) 《中國經濟周刊》，發布於(yu) 2013年7月15日
